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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卷

   撒馬兒罕

  撒馬兒罕不知古何國,或云漢罽賓地。東西相距三千餘里,地勢寬衍,土田膏腴,為諸番勝。元駙馬帖木兒者主其國。東有養夷城、沙鹿海牙、塞藍城、達失午諸城;西有渴石、失裡迷諸城,皆隸焉。

  本朝洪武二十年,帖木兒遣回回滿剌哈非思等二人開通道路,貢駝馬。

  二十七年,帖木兒遣酋長迭力失等奉表來朝,貢馬二百匹。表曰:「大明大皇帝受天明命,統一四海,二德弘布,恩養庶類,萬國欣仰,咸知上天欲平治天下,特命皇帝出膺運數,為億兆之主,光明廣大,昭若天鏡,無有遠近,咸照臨之。臣帖木兒僻在萬里之外,恭聞聖德寬大,超越萬古。自古所無之福,皇帝皆有之;所未服之國,皆服之;遠方絕域,昏暗之地,皆清明之。老者無不安樂,少者無不長遂,善者無不蒙恩,惡者無不知懼。今又特蒙施恩遠國,凡商賈之人來中國者,使觀覽都邑城池,富貴雄壯,如出昏暗之中,忽睹天日,何幸如之!又承敕書恩撫勞問,使站驛相通,道路無壅,遠國之人咸得其濟,欽仰聖心,如照世之杯,使臣心中豁然光明。臣國中部落聞茲德音,惟知歡舞感戴。臣無以報恩德,惟仰天祝頌聖壽福祿,如天地遠大,永永無極。」照世杯者,其國舊傳有杯,光明洞徹,照之可知世事,故云。是年,又遣使貢海東青。

  初,撒馬兒罕人有商於漠北者,大軍徵進自捕魚海執歸京師。上疑其奸細,令居中國,後審知為撒馬兒罕人,俱遣還。國主感恩,遣使入貢。上嘉其有文,遣主事寬徹等報之。並諭各番,為別失八里所留(別失八里即亦力把力)。

  永樂元年,禮科都給事中傅安歸自撒馬兒罕。先是傅安使西域,為撒馬兒罕所羈留。凡十三載,至是始歸。上念其久勞於外,賜一晶服致仕。是年,國主兀魯伯遣使貢馬(帖木兒孫)。五年,北平道按察使陳德文(一名瑩中)亦自撒馬兒罕歸。德文,洪武末出使西域,遍歷諸境,採訪山川風俗,作詩歌一帙進呈。上嘉之。賜馬三疋,擢僉都御史。

  德文詩不能悉,今特舉《見雁懷友詩》云:「上林書札為誰將,漢節蘇卿憶帝鄉。萬里承恩來虜地,何年歸覲列鵷行。繡衣塵滿關山杳,驄馬星馳道路長。此日雲邊看雁字,老懷無計附同窗。」

  十三年,復遣陳誠使西域。誠自行人進吏部員外郎,偕中使李達齎詔幣往至撒馬兒罕。其國主遣使隨二人來貢謝恩。

  正統二年,貢馬與玉石。四年,貢良馬。色玄,蹄額皆白,賜名瑞<耒鳥>。詔畫史圖之。十三年,又貢方物。詔宴其使於陝西布政司,以數少故也。

  成化十七年,進二獅。至嘉峪關外,奏遣大臣往迎。職方郎中陸容言:「獅子固奇獸,然在郊廟不可以為犧牲,在乘輿不可以備驂服,不當受。」上遣中使迎之。

  二十二年,夷使怕陸灣等貢獅得賞。中人韋眷護行至南海,又將浮海還國。雲欲往滿剌加更市獅貢。韋眷利之,從其請。廣東布政使陳選言:「此西域賈胡為奸利耳。使墮其謀必貽諸番之笑。且珍禽奇獸之好不可以示外夷。」力拒止之。

  廣東番禺縣民黃肆及王凱父子招集撒馬兒罕等國夷商,交結中官韋眷出海通番,怙勢殺人驚擾地方,被本縣知縣高瑤遣兵壯人等搜沒番貨鉅萬,申呈於布政陳選。選行文獎高瑤。仍具奏下巡撫都御史宋昊勘報。昊畏眷,不敢詰問,姑緩之。眷結中官誣奏選黨比高瑤。上怒。遣刑部員外郎李行會同巡按御史徐同愛鞫之。行、同愛畏眷,不敢反異。復賂選所黜吏張<上耿下衣>,令誣執選。不從,行等阿眷,執<上耿下衣>拷掠。<上耿下衣>曰:「死即死耳,安敢以私憾滅公議陷正人也。」行等羅織無所得,乃誣選矯制發粟,意在侵欺,褒獎屬官,志圖報謝,論罪當徒。奏入。詔奪選官,遣錦衣衛千戶張福逮選。士民數萬人號泣遮留。選至南昌疾作,卒於石亭寺,時年五十八。

  張<上耿下衣>乃上言:「臣聞周公元聖而四國之謗乃致上疑於其君,曾參大賢而三之言不免搖惑於其母,是豈成王之不明,參母之不親哉!凡以日能鑠金而毀能銷骨也。陛下臨御區宇,明並日月,恩同父母。詎圖怙冒之中尚罹屈抑,覆盆之下復有沉冤。竊見廣東布政使陳選素崇正學,夙抱孤忠,孑處群邪之間,獨立眾憎之地。太監韋眷通番敗露,知縣高瑤按法持之,陳選移文嘉獎,以激貪懦,固監司之體也。奈何宋昊、徐同愛怯勢保奸,首鼠兩覷。以致韋眷橫行胸臆,穢蔑清節,熒惑聖明。勘官李行承眷頤指,鍛鍊成獄,竟無左驗。臣本小吏,以詿誤觸法,為選罷黜,實臣自取,非選有加於臣也。眷乃妄意臣必憾選,以厚賄咱臣,令扶同陷選。臣雖胥徒,亦知廉恥,安敢欺昧心術,顛倒是非。眷既知臣不可利誘,乃囑行等逮臣於理。彌日拷掠,身無完膚,臣甘死吁天,終無異口,行等乃依傍眷,語文致其詞,劾選勘災不實,擅便發倉,曲蔽屬官,意圖報謝,是毀共姜為夏姬,詬夷齊為盜跖也。本年嶺外地震水溢,漂民廬舍,屬郡交牒報災,老弱張口待哺,而撫按藩臬若罔聞知。選獨抱隱憂食不下嚥,謂輾轉行勘,則民命垂絕,其何能待!所以便宜議振,志在救民,非有他也。選素剛正,不堪屈辱,乃為勘官凌侮,憤懣成疾,旬日而殂。李行幸其就死,不為醫療,又潛遣養子密以選死報眷,以快其忿。小人佞毒,交結權幸,一至於斯。司寇之屬,要在詰奸刑暴,安取此輩為也!夫選砥節奉公,橫罹讒構,君門萬里,孰諒其冤。臣以罪人擯斥田野,秉耒自給,百無所圖,敢冒死披陳甘心鼎鑊者,誠痛忠廉之士銜屈抑之冤,長讒佞之奸,為聖明之累也。」奏入。不報。第以他事罷眷鎮守。選字士賢,浙江臨海人。自少沉靜端憋,立志以聖賢自期,潛修點識,不求人知。終身儉約,有寒士所不及者,蓋篤行之儒為己之學也。南畿、河南、廣東皆立祠祀之。

  弘治二年,又進獅。禮科給事中韓鼎言:「猙獰之獸,非宜玩押。卻之。」上嘉納焉。四年,又進獅及鸚鵡至廣東。守臣以聞。禮部尚書倪岳上疏請卻其貢,但使行人往勞。疏略曰:「臣觀撒馬兒罕所進獅子,乃夷狄之野獸。非中國之所宜蓄,留之於內,既非殿廷之美觀;置之於外,亦非軍伍之可用。且不免以彼無用之物,易此有用之財。倘或非真,豈不受遠人之欺,貽天下之笑。且啟蠻夷窺伺之心,以為中國好尚之所在!臣等切為朝廷惜之也!嘗聞聖帝明王不寶遠物,故周武王時西旅貢獒,召公致戒;漢文帝時千里馬獻,下詔卻之。載之經史而傳美萬世。成化初年,憲宗皇帝亦嘗降諭朝鮮,罷獻白鵲、海東青。皇上踐祚,首頒明詔,禁止各處鎮守等官進貢,以杜騷擾之弊。既而放禽鳥縱鷹犬,數日之間屏去無遺。弘治元年,迤西夷人進貢玉石等物,卻令取回。本年鎮守太監王舉欲進寶物,嚴申禁絕。善政善教,遠近稱頌。以為聖德恭儉,與成湯之不殖貨利同符異世,由是而始終惟一,雖堯舜之聖何以過此。今未及三年,而廣東鎮巡言官又因撒馬兒罕進獅子至,要行起送。臣等仰窺聖心,必不納此無益之物,以為聖德之累。但恐有引先朝事例為言,容其到京。則所經歷道途騷擾必多,賞賜犒勞,須從舊例。即今地方水旱相因,人民窮困,顧乃疲中國以待遠夷,費有用而易無用。況本番進貢使臣,例該於陝西、甘肅驗放起送。今若聽其從海而來,則後次倘有附近本番浮海商夷,托稱彼國差來入貢,則既無勘合又無印信,何由知其真偽?且又令其習知海道而啟意外之虞乎!臣等愚見深為未便。伏望皇上念生民財力之艱難,察夷人詭冒之計,斷自宸衷。阻其使臣,盡卻所貢。仍差行人一員馳驛前去,緣途體訪,隨其所在司府宴勞給賞,嘉答其意,整其原來艦舶,以使撐駕迴旋,帖服其心。仍請敕一道,曉諭阿黑王,謂爾忠敬之心朝廷具知,但差人進貢,只依成例量備駝馬,從陝西陸地以達京師。其獅子、鸚鵡,非常有之物,不必遠涉海道來進。如此則遠方夷丑知明天子之所為,有非彼之所能測。然後益惰政治,益崇俊良,使家給人足,禮樂興行,邊域無警,萬方賓服。如此則雖四夷畢至未足以增光盛治,矧一猙獰夷獸,何足以為明時之輕重哉!」上嘉納其言。

  李東陽《卻貢獅詩》曰:「萬里狻猊初卻貢,一時台省共騰歡。極知聖學從心始,誰道忠言逆耳難。漢代謾誇龍是馬,隋家空信鳥為鸞。非才敢作清朝頌,獨和新詩寫寸丹。」

  按《客座新聞》云:「弘治中,西番貢獅,其性險怪。一番人長與之相守不暫離。夜則同宿於木籠中,欲其馴率故也。少相離則獸眼變異,便作威矣。一人因近視之,其舌略黏則面皮已去一半矣。又畜二小獸名曰吼,形類兔,兩耳類長,僅長尺餘。獅作威時,即牽吼視之,獅畏服不敢動。蓋吼作溺,上著其體,肉即腐爛。吼猖獗,又畏雄鴻。鴻引吭高鳴,吼亦畏伏。物類相制有如此者。」

  又《石田雜記》戴:「本朝劉馬太監於西番買一黑驢以進,能日行千里。又善鬥虎,上取虎城一牝虎與鬥,一蹄而虎斃;又鬥一牝虎,三蹄而斃。後與獅鬥,被獅折其脊,劉馬伏地大慟。蓋亦獸之異常者云。」

  嘉靖改元,撒馬兒罕等地面夷使火者馬黑麻等四十二名,寫亦打黑麻等二十四名,滿剌掜慎等三十三名,及土魯蕃並哈密夷使速壇虎力一十一名,各進貢。陝西行都司指揮鄭愷、張俊等伴送各夷,俱於嘉靖元年九月後甘州驗放入關,一齊起程。後有陝西西安府、河南真定府等處放債賣買,至次年十月到京。禮部尚書汪濬疏曰:「正德年間,容令各處回夷在館四五年住歇,恣意妄為,驕縱特甚。欽蒙皇上御極之初,盡將各犯拿問發遣。今各夷進貢起送,猶不知戒。伴送人員不能鈐束,在途遷延隔歲日費廩給,先到京者日費下程,等候同賞。光祿寺供應無窮。前項夷人一百六十八名,每五日欽賜下程一次,費銀一百一十餘兩。每月六次費銀六百餘兩;二個月一千三百餘兩;三個月一千九百餘兩。延住月久,下程益多。舊例相沿,不為限節,委的糜費。候賞不得,反生嗟怨。合無將今次到館已經譯審給與欽賜下程,行光祿寺照例五日一次送,但經給賞之後,次日即與住支。行陝西、河南、直隸等處,各夷回還之日,但有與軍民交通賣買,在驛遞延住一日之上者,住支廩給;軍民枷號問罪;伴送人員不為鈐束,從重治罪。敕下內府承運庫,本部賞賜手本到庫之日,即給與彩緞絹疋等項。不得稽遲坐費光祿寺下程,以重為民困。本部行提督會同館主事嚴為關防,開張賣買三日之後,不許私與外人交通賣買。如有貨賣不盡,准令帶回。作急催促起程。」上從其議。

  後因土魯蕃占奪哈密,入寇甘肅,議絕其貢。各處夷人隨路羈禁。又議土魯蕃夷人等二十二名俱暫且羈候腹裡,所在地方待後虜情向背已定,另行議處。提督尚書王瓊議欲興復哈密,請將見監莊浪衛撒馬兒罕貢使土六孫等五人、見監永昌衛撒馬罕貢使本奔一人,並進貢未回撒馬兒罕夷人九十九人,及天方國一十六人,令鎮巡官陸續驗放出關,遣歸本土。其原帶方物並隨身財物聽其領回,不許官司侵克,重失遠夷之心。

  嘉靖七年,王瓊復疏曰:「臣於六月初七日到於平涼府東關,有撒馬兒罕、天方國、土魯蕃、哈密四處夷人。臣審問因何在此住歇,各夷告稱有鎮守甘肅李隆傳示。如今聖人出世登極,不比在前。但係外夷俱進貢慶賀。以此各夷於嘉靖元年前來,進貢到京,管待筵宴,給與賞賜,起關應付回還。不料嘉靖三年土魯蕃犯邊,將各夷沿途留住。原差伴送官舍俱回甘州,我等在此自備盤纏過活。但查審各夷,內係撒馬兒罕、天方國者,俱該遣還。係土魯蕃哈密者,俱該腹裡地方羈候。又據撒馬兒罕等夷人告稱,若將哈密土魯蕃夷人留住,只放我輩出去,路經土魯蕃,必不肯放過我輩,亦不敢去。又稱若路不通時,寧往兩廣去,還可得生。查得先該巡撫都御史陳九疇原議,要將土魯蕃、哈密貢回夷人俱發兩廣地面安置,先任提督尚書楊一清為國忠謀,反覆辯論,將哈密、土魯蕃貢回夷人改擬腹裡羈候,待虜情向背已定,另為議處。將撒馬兒罕、天方國無乾夷人,遣還本土。題奉明旨,依擬施行。使當時各官即能體悉楊一清之忠謀,用彼處夷之長策,即將應放還者放還,應羈候者再為議奏。夷情寧息久矣,乃各坐視玩愒,故違明旨,延今二年之上,不行查放議處,臣實恨之。切照土魯蕃節次齎遞番文求和,專一以放回進貢夷人,並打發出賞賜為言,乃其本心。及詳撒馬兒罕等處夷人告稱,不放出土魯蕃人,不敢回去,亦是實情。合無行令各該巡撫,通查各處羈候夷人起關,差官伴,至甘肅行都司羈管,給與口糧養瞻臨時。臣與鎮巡官訪探土魯蕃仍前求和通貢,以後再無侵侮別情。將原擬羈候各起貢回夷人,與原擬遣還撒馬兒罕等夷人通行議放出關。令鎮守總兵官出給印信漢番字帖文,交付撒馬兒罕等夷人傳與土魯蕃,令退哈密城池,許其進貢,邊釁可息。如彼不聽宣諭,直在於我,曲在於彼。另行議處,亦不為損。」上亦從之。自是王瓊撫處之後,土魯蕃聽命通貢。撒馬兒罕各夷俱以時朝貢。

  十一年,額即癿國遣使扣關求貢。禮部查係原非入貢番夷,行總制陝西三邊都御史唐龍議其應否起送至京。唐龍疏稱:「西域諸夷其名號不係我朝封爵,先年入貢止據哈密忠順王開奏某處某起人數,今忠順王年久缺封,哈密止照伴送之例,遇夷使到日差人伴送,雖哈密之人知亦未真。今據行都司會審,夷使火者皮列等供稱,哈辛王等原在撒馬兒罕北山額即癿地面居住,且言半是達子。先年差使臣土魯孫等進貢,卷查相同。則今日哈辛即前日哈辛,彼時稱北山則方隅,今稱額即癿則地名耳。但彼處遠方既無可稽,供報詞語又隔譯審,委難取實。及照先年哈辛已經進貢,今次來使似宜俯從。乞敕該部計議,合無念彼遠夷,其名稱言詞不必深較,準照撒馬兒罕等夷一例起送。惟復責其名稱之殊。恐有冒充之弊,以禮遣回。其已驗給軍馬量給官價以償其直。」

  禮部尚書夏言疏曰:「臣等檢閱堂稿,前項番文所稱哈辛王差來使臣土魯孫等實未嘗到京。今據其詞,未可輕信。若許其入貢,則撒馬兒罕載在《會典》,見今已行照例起送。夷使火者馬黑麻等在途,並存留男婦共一百六名口,豈有一國而二王,一次而兩起進貢之理。況既譯審係撒馬兒罕地面人分在此山寄住,則即撒馬兒罕部落,豈可擅自稱王,擅求入貢?倘因容貢之後,他日與撒馬兒罕抗衡爭長,兵連禍結,責將誰歸?但係該邊守臣失於稽查覺察,遂將所進馬匹已行給軍騎操,今守候日久,似難遣回。依擬將額即癿哈辛差來夷使火者等暫照撒馬兒罕事例,量行起送數人赴京。其餘存留在邊,聽候給賞,以全朝廷柔遠之道。往後入貢年分止許附搭撒馬兒罕同來,不許別稱王爵,自分國土,有違國典。再照鎮巡等官,先因諸夷入貢名種殊常,番文繁疊,便當詳加譯審,研究來歷,遵照事例處分。為是今既不能深察夷情,又不肯力扶國體,則邊方重寄所賴何人。合行鎮巡官今後務要慎重邊防,保全大體。毋或好大喜功,召侮啟釁,斯為御戎上策。」上從之。後哈辛附撒馬兒罕,不絕至今。

  其國山川景物頗類中華。國王戴白圓帽,妻以白繒纏首。飲食喜甘酸羹雜米肉。器用金銀,不設匕箸,以手取食。商賈交易用中國所造銀錢。坊亦有酒禁,屠牛羊者理其血腥。人多巧藝,善治宮室,門楹皆雕文刻鏤,窗牖綴以瑟瑟。俗重拜天,建屋祀之,以青石為柱,雕鏤甚精。經文皆書以泥金,裹以羊皮。

  其山川曰鐵門峽(渴石城西懸崖絕壁,夷人守此,名鐵門關。《唐書》自焉耆過鐵門),曰哈剌卜蘭河。其產:金、銀、玉、銅、鐵、珊瑚、琥珀、琉璃、罽、苾思檀(樹葉類山茶,實類銀杏而小)、水晶鹽(堅明如水晶,琢為盤,以水濕之,可和肉食)、瓦矢實(類野蒿,實甚香,可辟蠹)、阿魏、甘露(小草叢生,其葉如蘭,秋露疑其上,味如蜜,可熬為湯)、花蕊布、名馬。獨峰駝、大尾羊、狻猊(產句水河邊葦叢中,七日內未開眼,取之,則易調習,稍長則難馴伏)。其貢駝、馬、玉石、海青。其域東抵亦力把力,西連哈烈,東至嘉峪關九千里。其入貢或三年或五年。起送無過三五十人,必經哈密。

  亦力把力

  亦力把力地居沙漠間,不知古何國,疑即焉耆、龜茲地也。在白山南,都延城。今其地三千餘里,北二千餘里。元初分建諸王,合冊於此。國名別失八里。世祖立宣慰司,以萬戶綦公直為宣慰使。後置元帥府,領屯田。

  本朝洪武二十三年,國主裡的兒火者遣使貢馬。

  二十四年,遣主事寬徹、監察御史韓敬、大理寺評事唐鉦報之以書。諭別失八里黑的兒火者曰:「朕觀普天之下,后土之上,有國莫知其幾。雖限山隔海,殊方異類之民咸躋仁壽。而友邦遠國,順天奏大,以保國安民,皇天監之,亦克昌焉。曩者,我中國宋君奢縱怠荒,奸臣亂政,天監否德,於是命元世祖肇基朔漠,入統華夏,生民賴以安靖。七十餘年,至於後嗣不修,國政大臣非人,紀綱盡弛,致使在野者強陵弱,眾暴寡,生民嗟怨。上達於天,簡在帝心,以革命新民。朕當大命,躬握乾符,以主黔黎。凡諸亂雄擅聲教違朕命者兵偃之,順朕命者撫存之,是以華夏奠安。惟元臣蠻子哈剌章等尚率殘兵於近塞,生釁寇邊,為民之臣害。遣兵致討,勢不容已。兵至捕魚兒海,故元諸王駙馬及其部屬悉來降附。其間有稱自撒馬兒罕等處來貿易者,凡數百人,遣使送歸本國,今三年矣。使者歸爾別失八里,王即遣使來貢,朕甚嘉焉。王其益堅事大之誠,通好往來,使命不絕,豈不保封國於悠久乎!特遣使嘉勞,其悉朕意。」徹等至其國,國主拘留之,副使二人還。

  三十年,遣書諭之曰:「朕即位三十年,西方諸國商人入我中國互市,邊吏未嘗阻絕。朕復敕吾吏民不得恃強侵慢番商,由是爾諸國獲厚利,疆場無擾。是我中國有大惠於爾諸國也。向者撒馬罕兒遣使入貢,吾朝廷亦以其知事上之禮,故遣寬徹等使爾諸國通好往來,撫以恩信。豈意拘吾使者不遣,吾於諸國未嘗拘留使者一人,而爾拘留吾使,豈禮也哉?是用遣使齎書往諭,使知朝廷恩意。毋使道路閉塞,而啟兵端也。《書》曰:『怨不在大,亦不在小,惠不惠,懋不懋。』爾其惠且懋哉!」永樂四年,國主沙迷查千遣使貢玉璞等方物。十一年,遣吏部員外郎陳誠(前行人)使其國。十六年,其臣速哥克剌滿剌入貢。言其主納裡失只罕為從弟丕思弒之而自立。徙其國而去,更號亦力把力。宣德中,遣行人蕭鑾往報,至其地宣詔諭之。正統二年,國主也先不花遣使貢玉璞駝馬。天順以來,每修朝貢。今亦間至不絕云。

  其俗地無房屋,逐水草,置氈帳以居。畜牛羊駝馬。少種,五穀罕食,惟肉駱,衣服類回回,語言類畏兀兒。其王髡發,戴罩剌帽,插鷀塢翎,設彩繡氈帳,席地而坐。使者相見,不拜揖,惟行跪禮。

  其山川曰白山(山中常火煙,出<石冏>砂處。彩者著木底鞋,皮底即焦,下有穴,生青泥,出穴外即為砂石,土人取以治皮),曰蔥嶺(高數百丈),曰金嶺(上有罷堂,小雪山,也有積雪),曰熱海。其產:銅、鐵、鉛、雌黃、胡粉、馬、犛牛、孔雀、氍毹、駝、葡萄、剌密、阿魏、白氎布、碙砂。其貢:玉璞、駝馬。其域:東距古沙州,西抵撒馬兒罕,南接于闐,北連瓦剌,東南至嘉峪關三千七百里。

  于闐

  于闐居蔥嶺之北,出百餘里。自漢至唐皆入貢中國。五代晉天福中,其王李聖天自稱唐宗屬。遣使來貢,冊封為大寶于闐國王。宋建隆、乾德、大中祥符皆入貢。嘉祐中,遣使貢方物,請三號。乃以其國主為特進歸忠保順王。元豐中,上表稱于闐國王。元祐後,詔令間歲一至。訖於宣和,貢獻不絕。其貢使每來必攜一寶鐺,往反如是。主客官視之一鐵鐺耳。蓋其來道涉流沙,逾三月程,無薪水,獨挈其水而行。是鐺者投以水,頃之已百沸矣,用是得不乏,故寶之。

  本朝永樂六年,其酋打魯哇亦不剌金遣使滿剌哈撒木丁等貢玉璞。自後亦不常至,間或一朝云。

  其人貌不甚胡,頗類華夏。工織紡,習機巧,喜浮屠法,事襖神。喜歌舞,相見以跪,得問遣書,戴於首乃發之。

  其山川:曰蔥嶺,曰白玉河(城東國人夜視有光盛處,必得美珠),曰綠玉河,曰鳥玉河(每秋取玉於河)。其產:玉、胡錦、獨峰駝、乳香、碙砂、珠、珊瑚、翡翠、木香、琥珀、花蘂布、名馬、膃肭臍、金星石、水銀、阿魏、安息香、雞舌香、葡萄、獅子(宋奉宸庫有玻璃母一篚,初不知其美,諸鐺分去。後襲之,作百花香氣,清鬱可愛。詔收集之,此大食國所獻,即於闃古名也。今產不見志)。其域:東拒曲先衛,北連亦力把力,東北至肅州六千三百里。

  哈烈

  哈烈古無可考。其地居平川,四面皆大山。元駙馬帖木兒之子沙哈魯,國人尊之為速魯檀,猶華言君王也。東有淹都淮、八剌黑等城,皆隸之。或云魯迷等地亦相屬。

  本朝洪武三十五年,遣使招諭酋長,賜織金文綺。永樂七年,其酋麼齎等遣使來貢方物。

  按自哈密以下諸悉使臣進貢到京者,許就館中開市五日,除違禁之物並鞍轡刀劍外,其餘緞疋紗羅等項不係黃紫顏色龍鳳花樣者,許官民各色鋪行等持貨入館兩乎賣買。仍禁私自交易。

  正統二年,指揮哈只等遣使宋朝貢馬與玉石。後亦問至。嘉靖四年,魯迷地方進獅子二,西牛一。上詔:「獅子西牛送內府交收。原來慣熟從人五名照例留用調養。」御史張祿疏曰:「臣聞經史所載,周武王卻旅獒,漢文帝卻千里馬。今回夷西方之人,獅牛西方之物,以是人而貢是物,其來也遠,其行也久。固見陛下威德所致。但中外風土不同,而人物之性亦異,今留此人以養此物,非惟拂人之性,抑且違物之性也。臣聞京師喧傳此物罕見,且甚馴習,以為奇獸。殊不知此乃西方山林之常物,亦如中原虎豹之類耳。其馴習亦無他,因彼飼秣之久,故狎熟如此,奚足為奇。豈若麒麟鳳凰為國之禎祥者比也。以獅子言之,日食羊二隻,月計之則六十隻,年計之則七百餘隻,計價當五百餘兩矣。以牛言之,食萏豆常理也。今聞食果餅等物,則是牛乃食人之食,不知此牛在彼山林日食此否,與斷無是理也。至於回夷及通事人役又日費多端,難以數計。臣恐光祿財力有限,不宜濫費如此。靜焉思之,以有限之財而養此無益之人獸,夫何為也哉!伏願敕下該部,遣通事明諭夷人,使知中國寶賢人而不貴異物,今後勿使復進。仍返其物歸其人,薄其所賜,以阻其希望之心。可再敕邊臣,自今以始,諸夷凡有來王,奏請裁處,如有以禽獸進者,即曉以朝廷好尚,在彼不在此。麾而止之。」

  按魯迷不知果在何處。但夷使言十年至京,雖其誇遠要賞之詞,不足為據,然亦必西域遐荒之地。哈烈至肅州亦有一萬餘里,統謂之回夷。又產獅子,則魯迷為其所屬,或其連界,故附著其事於此。

  魯迷使臣白哈兀丁等奏稱:「離家十年,來京進貢獅、牛、玉石、刀銼等物,都蒙聖恩收受玉石刀銼,賞賜絹疋少了。乞照撒馬兒罕等處進貢之例給賞。及稱進獅子、西牛,遠走七年,多受辛苦。今西牛賞賜四表裡,我每無指望回去。又稱有本國王子差往瓦剌買獅子、西牛,值銀二萬。在路使用,既到邊上三年,借銀三千兩為獅子、西牛吃用。望乞加賜。」上下禮部議。禮科都給事劉穆疏曰:「竊惟修貢獻琛者,遠人效順之誠。計費索償者,賈人規利之事。今魯迷使臣進貢方物,復以地理之遼遠,費用之繁重,及朝廷賞賚之多寡,管待之腆薄,形諸齒頰,則效順之誠安在!與賈人索償之事殆無異矣!況彼肆口浪言,何所憑信耶?臣思彼輩此來,久處邊鎮,遠馳驛遞,今與勇士旗軍喂養人等群聚禁城,其供億浩大,需索頻煩。昔召公戒武王勿受旅獒,漢文帝卻獻千里馬,我朝仁宗時罷西域賈胡入貢,宣宗時諭朝鮮國王勿獻鷹犬,是皆先代令主之懿規,我朝祖宗之盛節也。乞敕禮部議擬,不可復有增加。戒諭夷使是後更勿得以獅牛珍玉貢獻,以示明王不貴異物,不寶金玉之意。」上以夷人遠至,命加其賞。

  夷使復奏陳乞。鴻臚寺通事胡仕紳疏曰:「臣思中國馭夷狄之道,恩固不可缺,而威亦不可無也。恩威兼濟,使之感而且畏,斯狡猾之心消矣。今有魯迷地面差來使臣火者把好丁阿力等,赴京進貢獅子西牛等物。陛下於方物則納之,於賞賜則厚之,於求討則與之,恩寵可謂極隆而無以加矣。奈何各夷貪得無厭,屢求增賞。二次番本俱蒙聖旨下禮部看,陛下盛心,將欲示我天朝之寬大嘉被遠附之慇懃也。但此數夷詐偽多端,實難輕信。臣常譯審求討一十四番地面,有相去三四百里者,有相去一千餘里者。今一十四番人之中,臣近訪知魯倫刺如舍刺只者,乃魯迷阿力之親弟也;如火者亦速者,乃阿力之族弟也;如虎寫亦者,乃阿力之子也;如癿吉列兒如何都辛者,又阿力之僕也。今各詐充正使,又各詐充各番王所差,豈有父子兄弟主僕之間而各自為一王之統屬?且又相去有三四百里或一千里之遠哉!臣原其故,皆由在邊三年之久,其餘撫夷諸官交通賄賂有以導之也。臣觀各夷到京之初,備銀二十五兩向臣等餽送,以為見面之禮。臣曰:『天子聖明,我不敢取。你遠人辛苦,我不忍取。』連令各夷持回。次日又令伴送百戶張連、舍人丁成復持番字紙帖向臣等告收前餽。臣又諭以朝廷之法度,並一身之名節,各夷稱歎而止。以此驗之,則各夷之於邊官必不能不致餽也。臣又觀去年哈密衛夷人虎力馬黑麻詐充忠順王母所差,有畏兀兒伴送。百戶金海曾與臣言:『忠順王母並王妻於正德年間被土魯蕃搶去,各將弓弦自縊身死。』邊方移文到京,兵部有案可查,則哈密之無王母久矣。邊官豈不知之!乃於冊報之中亦曰忠順王母所差也。至於求討番文亦曰忠順王母求討也。若匪交通重賄,豈肯欺君玩法之若是哉!以此驗之,則邊官之於各夷必不能不受賄也。臣又觀歷代史書,嘗有一言之善或一人之賢,而致外夷之畏服者。今各夷固知臣等明知其詐,臣若知而不言,是臣之待外夷也厚,而報陛下也薄。安知各夷之不笑臣之不識也哉!則又安知各夷之不笑中國之可以易欺也哉!伏望陛下將各夷父子兄弟主僕詐充各國正使情由,備降玉音,命禮部宣佈國威,嚴加戒斥。其所領賞賜求討等物,除應外其餘乞敕兵部,差賢能千百戶一員押解邊方給散。正國原差正使仍命兵部移文甘肅三堂,將撫夷諸官量行懲治。以後務要嚴加防範,不許交通賄賂,壞我國法,損我國威。庶恩惠可及於同貢之諸王,而奸偽可消於將來之眾使矣。」

  上乃命給事中、錦衣千戶各一員住會鎮巡官,查看撫夷官員交通縱容情弊,奏來處置。自後各官稍知畏法,不受夷賄。夷使亦不敢縱肆奏討。哈烈至今時或朝貢。魯迷後無至云。

  其俗衣服喜鮮潔,色尚白。喪事易以青。國主之居,窗壁以金銀瑟瑟為飾,地施氈罽,重席而坐。富家居室服用頗同國主,禮儀簡略。君臣相見,但行跪禮。無刑法,有罪罰錢。坊市無鬥斛,但用權衡。凡宴會環列而坐。酒器用金銀,餘用陶瓦,飲無匙箸,惟以手取。婚室多以姊妹,謂為至親。死無棺槨,以布囊裹屍而瘞。國有學舍,中為大室,四面房廓,以居遊學之士,名曰默得兒塞。俗無正朔。不用甲子,以七日為一周,擇日用事則以第一日名阿啼納為上吉,凡拜天聚會用之。酒禁甚嚴,修行者多不飲酒,恐蓑天也。

  其產:葡萄、巴旦杏(有似棗而酣者,名忽鹿麻)、蘿萄(大者十斤)、鎖伏(又名梭服,以烏毳為之,紋如紈綺)花毯(極細密,色久不變)、金、銀、銅、鐵、珊瑚、琥珀、珠、翡翠、水晶、金剛、硃砂、名馬、獅子。其貢:馬、玉石。其朝無常期,或三年或五年,其起送無過三五十人。其域東北至撒馬兒罕一千四百里,東至肅州一萬一千里。

  按西域種類繁多,古今名更不一,難於考索。永樂中,前行人陳誠與戶部主事李暹奉命招綏,魯歷哈烈,凡西番數十國無不遍歷,宣佈朝廷威德。既而各國遣使隨誠等詣闕謝恩。往還凡三歷寒暑。備錄其所睹山川、土產、人民、物壤、飲食、衣服、言語、好尚之異,為《西域行程記》獻之。詔付中館。宣德中,行人蕭鑾亦使哈密,凡經哈密譯通諸夷,俱蒙宣諭。則部落雖廣,皆行人四牡往來跋涉者。每誦唐人送使安西及詠西邊詩,使人遐想其風景,而況今我司之所曾歷者乎?故不敢以遠而略之,並著於編。又三代盛時,其疆域西不盡流沙,南不盡衡山,東不盡東海,北不盡恒山,地盡即止。漢始通西域,開西南夷,皆由陸以達。隋唐以來,航海之使始至。然皆各自君長,其國間有奉天子命封者。豈能如我朝威德所被,四夷八蠻皆稱臣妾,真如古越裳氏重九譯來庭,至於受冊建封者,奕世不變,中庸所謂天覆地載,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,其此之謂乎!然而聖祖之心不自滿假,每懷無窮之憂,故其覽輿地圖,侍臣言:「今天下一統,海外變夷無不向化,誠古所未有。」聖祖曰:「地廣則教化難周,人眾則撫摩難遍。」此當戒慎。紂以天下而亡,湯以七十里而興。所繫在德,豈在地之大小哉!此與禹聲教四訖而存無若丹朱之警,湯奄有九有而懷若涉深淵之懼,真曠世同心者。宜子孫幅員萬年而保萬世太平之業也!猗歟盛哉!

  又按西番地既荒遐,物產亦異,有不可以常理拘者。如景泰初,西番貢一貓,經過陝西莊浪驛時,福建布政使朱彰以事謫為驛丞,彰管其貢,使譯問貓何異而上供?使臣書示云:「欲知其異,今夕請試之。」其貓盛罩於鐵籠,以鐵籠兩重納於空屋內。明日起視,有數十鼠伏籠外盡死。使臣云:「此貓所在,雖數里外,鼠皆來伏死。蓋貓之王也。」朱彰,原交趾人。